她没有经验和阅历来支撑自己的语言。
她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时常不知所云。
当然,自己还不觉得,自己还十分自以为是(那些中年人和我说上三句话就心有数了。
他们不和我争论了。
他们的表情就出来了——那种后来我对年轻人也不免经常流露的表情)。
不过,我的自以为是不是故意的,是必然的,因为,在学校,我已经阅读过卡夫卡和伍尔芙了,西方现代戏剧等待戈多,哦,意识流,利比多,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孝感县有几个人知道?邓丽君都过时了。
还是台湾校园歌曲比较纯美。
澎湖湾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尽管我的童年幻想是吃顿饱饭,我还是有本领体会别人的美好。
我们要追求美好,不是吗?要追求!
如此,我怎么可以让我们孝感县文化馆,还组织八个大脸盘姑娘,在我们的小院子里,继续排演过时的表演唱呢?什么赤脚医生向阳花,八个姑娘,手持彩纸扎成的粗糙向日葵,大脸上堆满空洞多情的傻笑,唱什么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哪,一颗红心暖万家,暖万家——(电影红雨的插曲,1975年放映的片子,过时了过时了!
)
我们应该排练女声小合唱。
我从武汉的同学那里借来一只三洋(录放机的统称),大家团团围坐,听磁带上面的歌,模仿学唱。
对于小县城,港台爱情歌曲不合适,高难度拉网小调不合适。
我选择简单明快温和清新的毛毛雨。
姑娘们,来,站两排,白衬衣黑裙子,黑面白边的方口北京布鞋,身子轻轻晃动,轻轻地!
随着节奏!
谁都不准傻笑,只能微笑,不,只需要笑意。
预备齐——唱:假日里我们多么愉快,朋友们一齐来到郊外,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滋润了我的胸怀。
啊,毛毛雨!
啊,毛毛雨!
我们文化馆的董馆长,用手指,划拉掉黢黑的鼻孔里淌出来的液体,噗哧笑了。
小县城是最不喜欢毛毛雨的,一下毛毛雨,小街就泥泞不堪了。
当然当然,一个大城市的小姑娘,下到县城本来就委屈死了,就让你瞎折腾折腾吧。
但是!
董馆长失算了!
我们的小合唱轰动了县城。
我们耳目一新。
我们洋派高雅。
我们所唱之处,处处掀起欢腾的浪潮。
我们文化馆,顿时热闹起来,整个县城所有的文娱活动爱好者,都自动聚集到了这里。
我们的业余演出队伍庞大浩荡,到田间地头去演出,把贫下中农的脸上笑得开了花。
农民喜欢毛毛雨。
毛毛雨又不受灾,又可以歇工休息。
毛毛雨,啊,毛毛雨,你是多么可爱!
——好容易唱的歌啊!
胆大的农民马上就跟着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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