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是秋天,贡的是新秋新茶,茶叶茶水尽自清香甘口回味隽永。
却没有那份鲜嫩醇烈!
虽仍是好茶,万难比得上方才潞河驿吃的那份清冽宜人……都明白是假的,却也都明白不能说破了,只沉默了少许时辰,福康安心慌意乱地说道:“好茶,谢万岁赏!”
咕咕地喝尽了那碗。
“好茶!”
颙琰不胜苦涩地一笑,喝了少半碗就放下了。
“嗯……”
乾隆又喝了一小口,慢慢放下了碗,勉强笑道,“你们都说好,朕看也不错。
福康安还没回家吧?回去看看吧。
这茶虽好,喝多了朕更难入眠。
还要睡一会儿呢!
琰儿也跪安吧……”
颙琰仍和福康安一同跪辞出来,一出垂花门,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脚步叮叮走得飞快,福康安情知他已心中大怒,生怕和自己发作,几乎小跑着跟在旁边。
待出了花篱,颙琰见内务府的赵怀诚指挥着太监打扫落叶,忽地站住了脚,招手叫过他来,强笑着转过脸对福康安道:“你先安置吧,回头我们再说话。”
“喳!”
福康安紧绷绷的心略松了一点,如蒙大赦地打了个千,装着从容退了出去。
……这一夜福康安没有好睡,没有叫福晋也没有叫侧福晋,自个在傅恒府花园听秋虫唧鸣,大睁着眼想事情——潞河驿的是新茶,乾隆本人却是陈茶!
还没有当太子,人心都变了,连执政六十年威灵赫赫的乾隆都敢怠慢!
这里头的人事太繁复了。
他一夜想得眼发青也还是个懵懂惶惧。
第二天是九月初三辛亥日,天气不好,阴上来了,却没有雨,太子册封大典仍旧如仪办理。
所有军机部院大臣,谁也不晓得昨天微妙的一幕,俱各欢天喜地站在天街观礼。
福康安位在王爵,心神恍惚地看着颙琰,自己随班,也看品级山前百官一个个神情雍穆,随仪节鹭行鹤步庄重行礼,但觉这巍峨宫阙之下,人人心里一把锯,一把算盘,秉风雷之性怀刀斧之心,却又具菩萨之相。
他异样奇怪,自己自幼就在这堆人中厮混,怎么到今天才明白过来?……神思恍惚着,忽听景阳钟洪亮地响起,这才憬悟回来,听赞礼官唱道:
“百官在勤政殿外跪听。
皇太子颙琰领班,诸亲王、皇子、皇孙、王、公、大学士、军机大臣入殿,跪听皇上圣训!”
福康安忙随众承旨,跟在颙璘身后趋步鱼贯而入,已见乾隆高坐须弥座上,他穿得有点臃肿,一件驼色江绸棉袍外还罩了石青小羊皮褂,套着宽宽的瑞罩,束一条镀金镶蓝宝石线纽带,脚下的皂靴被袍子半掩了起来。
乾隆神情看去还高兴,精神也好,微笑着目光流移看着众人,但眼角有点浮肿,看样子夜来也没睡好。
太子颙琰穿一身簇新的八团龙褂,红宝石顶子上缀十二颗闪闪发光的大东珠——这是任凭哪个王爷都没有的——颤巍巍地背对着众人,却看不清什么脸色——再向左看,还有个黄白头发洋人,高鼻深目蓝眼睛,周周正正扣着顶红缨帽,傻子似的端在柱子旁呆看,与福康安目光一接便转过了脸。
福康安一下子便认出他来:是玛格尔尼。
这老鬼子也来观礼了!
福康安和他是老对头了,见了就直巴掌痒痒,但此时只动了一下,他不敢失仪。
“方才诏书已经公布明白。
十五阿哥颙琰从今天就是皇太子了。”
乾隆端坐着说道,脸上仍带着笑容,“颙琰谦逊孝顺,多次辞谢,百官里头也有不少官员上表上奏,以为朕年事虽高,身体精神不亚壮年,请推迟明年改元大礼。
这都是爱朕,也爱十五阿哥的。
自然,也有人举出史上汉高祖之封太上皇,唐玄宗、宋高宗这些例子动摇朕心,这些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不懂经史。
朕之逊位出自天意也出自诚意,从二十五岁登极,朕即焚香告天,假使天假余年,决不与圣祖比齐。
与不得已逊居后宫者岂得等量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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