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打帘进来,趋身上前瞧皇帝。
先前的动静大,月徊的嗓门也大,想是把他吵醒了,那双无神的眼睁开一道缝,艰难地喘了口气,“人都散了么?”
梁遇道是,牵起琵琶袖摸了摸皇帝的额头,轻声道:“主子身上还有余热,但比昨儿夜里好多了。
眼下没有精神头儿,不碍的,让他们好好调理。
您安心将养两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皇帝点了点头,因半夜咳嗽得厉害,嗓子哑了半截,问:“内阁的人……瞧出什么没有?”
梁遇看了月徊一眼,垂道:“主子放心,臣在外头听不出异样来,那些阁老们纵是怀疑,也不敢置喙。”
“太后那头……”
“臣在永康左门上加派了人手,内阁官员凡有出入者,一概叫免,乾清宫的事儿传不进慈宁宫去。”
说罢在脚踏前跪了下来,深深磕了个头,“臣有罪,教导妹子不力,险些让她坏了大事,请皇上责罚。”
月徊到这时才惴惴起来,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可能要闯大祸了,忙在梁遇边上跪定,俯道:“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和我哥哥不相干。
奴婢错了,皇上要杀就杀奴婢,饶了我哥哥吧。”
兄妹两个泥顿地,月徊因惧怕瑟缩着,小小的个头穿着太监的袍服,往下一低头,帽子就磕到地上。
皇帝吃力地喘了口气道:“起来。
你非但没罪,还有功……那些话,朕早就想说了。”
他要当明君,必须接受文官各种刁钻刻薄的谏言,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得受着,两年下来早受够了。
泥菩萨尚有三分泥性呢,要是依着他的性子,那些有意为难唱反调的大臣都该狠狠收拾,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天下就太平了。
可是解气的话他没法说,也不能在臣工面前轻易火,内阁小刀嗖嗖的时候,他就端坐在腥风血雨里频频点头。
皇帝得戒骄戒躁,虚心受教,有时候觉得这皇帝当得,跟孙子似的。
月徊是个直爽性子,他看出来了。
其实那时自己已经醒了,见她握着拳红着脸,那双眼睛里满含愤怒的光,他忽然现能像她一样活着也挺好。
她呵斥那群元老,虽然狠劲儿只使了三分,但也不错了。
皇帝觉得借着她的胆儿出了口恶气,如果今天应付内阁的是自己,怕是做不到那样硬气。
他轻轻牵了下唇角,“只是你有个地方说错了,皇帝不说朕圣躬违和……”
他缓了缓才又道,“说朕躬……朕躬违和。”
月徊起先提心吊胆,怕自己莽撞连累了哥哥,没想到皇帝和善,并不因这个怪罪她。
她觑觑梁遇,梁遇连瞧都没瞧她一眼,“还不谢皇上恩典!”
她忙道是,“奴婢受教了,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颔,才说了几句话便耗尽了力气,偏过头去,重又阖上了眼。
月徊跟着梁遇退出来,照旧退回内奏事处,一路上瞧他脸色,他的侧脸在风雪里显得寒凉,深浓的眼睫交织着,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哥哥。”
月徊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您还恼我呢?”
梁遇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脚下也走得匆忙。
月徊心里撕扯起来,嗫嚅道:“皇上又没治我的罪,哥哥就别生气了。
再说我也是替您鸣不平,谁让那些人顶撞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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