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还有一个房间装的全部是机器设备,那儿有一只圆形的表盘。
大毛说:很简单,如果你想要哪个房间是多少温度,你就扭动一下指针。
我没有去扭动那根指针,我相信德国人会将机器制造得无比精密。
外面飘起了雪花,我穿着一件牛仔衬衣,赤着脚走在温暖的地板上。
一种制暖的热油通过地板底下纵横交错的管道网络,将整幢楼房均衡地温暖着。
纯粹是出于情调的需要,也是出于不忍心拂逆过去的老房东的善意,我们还是点燃了客厅的壁炉。
老房东在出租这幢房子的时候,他特意劈了一垛木柴,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子里。
大毛说这垛木柴至少可以烧两个冬天。
我听了这话就毅然地跑出去抱了几根木柴进来,在壁炉里生着了火。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在摄氏零下15度的冬天里,穿得轻松单薄,光着脚丫子,坐在火苗熊熊的壁炉前。
鲜花在窗台上盛开。
餐桌上有一大盘肥硕的水果。
德国最好的莫芝尔河的白葡萄酒在玻璃杯里泛着浅琥珀色的柔光。
客厅的一面墙壁是整面的落地玻璃,反映在玻璃墙壁上的,是户外自由的绿树和青草,是石阶侧面默默无语的青苔,是被穿着大衣的老人牵在手里的可爱的狗。
这一切都使我根深蒂固的冻疮从骨子里很难受地痒痒了起来。
这是那种挠不到的痒痒,比疼痛还难受。
如果说我没有被这幢豪屋所震动,那是假的;如果说我没有感到我的生活与这种生活的天渊之别,那是假的;如果说我没有因为这种天渊之别而产生深深的悲哀,那也是假的;可如果说我愿意在这幢房子里永远地呆下去,那肯定也是假的。
后来,大毛对我说:留下来吧!
我肯定地回答了他:不。
大毛企图说服我。
他说:德国是上帝给人类的恩赐。
我们要懂得领会上帝的意思。
你也知道很多中国人为了留在德国不惜一切代价。
我说:我知道。
我说:我还知道你和隔壁左右的邻居是不可能来往的。
我还知道你从北京带来的大葱藏在阳台的盆花底下。
黄酱藏在你卧室的抽屉里。
我还知道前几天就在柏林的地铁上,一个黑人被扔出了窗外,而一伙新纳粹分子在柏林的市郊又烧毁了一个中国难民营。
大毛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大毛说: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总得要忍受一些不如意的东西。
我说:是的,我选择忍受武汉的冬天和夏天。
大毛说:你成熟多了,但你也变得尖刻多了。
那天,我们一起做了两道中国荣。
京酱肉丝和粉条熬大白菜。
粉条是从北京辗转带来的。
大白菜很不理想,就在土尔其人开的蔬菜店购买的。
据说这个品种的大白菜,在德国的名字还就是叫作北京大白菜。
我飞上了天空,开始了十几个小时的飞翔。
我将如期地回到我的国家和我所在的城市。
大毛在送我到机场的途中恢复了他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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