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渡险些将那天他与贺玄在酒楼的一番对质说出口,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就算青玄知道了那只黑水鬼曾信誓旦旦地说过“真心”
二字又能怎样?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反倒会惹他更难过。
师青玄到也猜出了那未出口的后半句话大概是个什么意思,但他只当这是兄长为了安慰自己才说的信口之言,便也没有问下去。
而是强扯出一个笑脸,答应师无渡自己会打起精神来的。
几天之后,师青玄竟真的同他之前所允诺的那般振作了起来,气色也逐渐转好。
看见弟弟终于从萎靡的状态中恢复,师无渡还道他是终于能想开、将贺玄给放下了,总算安下些心来。
可水横天却不知道,师青玄之所以努力加餐饭,恰恰是因为他放不下——贺玄留给他的,除了两张字条、半盒脂膏,就只有这一条命了。
他珍视与鬼王有关的每一样东西,脂膏字条都保管妥贴了,这条命就更得好好对待。
然而振作归振作,那份隐忍又无悔的情意早就深深扎根在心,只要这条命还在,师青玄就扯不断对贺玄的想念、阻不了悲伤在心里肆虐蔓延。
白日里忙活起来,他倒也能忽略掉铺子里少了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可到了夜里万籁俱寂时,师青玄孤身而卧,空落冰凉的枕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贺玄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不是没抱有过期待,他也想象过卧房的窗子突然打开,从外头飘进一阵黑雾,落地后凝成黑水玄鬼的模样。
可多少次,师青玄坐在床边等,等到窗里油枯灯黯、窗外斗转横参了,贺玄始终都没有来。
他几度心灰意冷,却仍旧要从余烬里刨出那么一点火星,想着贺玄对自己的好,硬是一次次让渺茫的希望在心里重新燃起。
可就在这夜,师青玄好不容易入了眠,却梦见一派红烛鸾帐、贺玄早已另择了枕边人;他身着赤色蟒袍补服,牵着凤冠霞帔的新嫁娘与自己擦身而过,竟是形同陌路、再不相认。
从梦中惊醒过来,师青玄方觉枕上湿了大半,许久之后魂犹不定。
他被梦里自己那剖心摧肝般的哀恸给吓怕了,一时间泪出痛肠,心中竟生出几分“长痛不如短痛”
的决绝勇气来。
于是他披了衣裳,摸黑下楼,从后院地窖里取了一坛酒,又拿了两只酒杯。
回到房里后,点起灯来坐在桌边,将两只杯子都给斟满。
一只端在自己手里,另一只则搁在了桌子对面那空着的位置上。
以影吊形,酌于夏夜。
师青玄假装故人仍在身侧,对着一盏薄酒,追忆起同贺玄相处的点点滴滴。
从上天庭到南海鬼域,又从皇城人阵到这屋中床榻之上……不管是挚友明仪还是仇人黑水,令自己无拘无束、安心定志的是他,让自己不寒而栗、肝肠寸断的也是他;叫自己涸鱼得水、绝处逢生的是他,使自己做小伏低、甘之如饴的还是他。
是他惹起了自己很久以前便一往而深的隐秘情愫,也是他让自己有了即便在南墙撞得伤痕累累也不愿回头的这份执拗。
溯看往昔,这几百年来,其实一直都是自己在占着他;为神时要粘着,堕凡后也要同他有着扯不清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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