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角”
“挡”
“出”
“小飞”
……
一盘棋摆在青草黄土间,一双纤细的手点子、提子……忙碌在棋盘两端。
刘一手盘坐在父亲的墓碑前,一人分饰两角,左右互博,假装和亡故的父亲对弈。
“您又要陷入长考了。”
刘一手捏着棋子,看着父亲的墓碑,满脸哀思:“那您先想着,我和您说说最近家里生的事,那个人死了,死有余辜,虽说也有冤屈,但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多行不义必自毙。
城中的人都知道他冤,也知道他冤在哪儿,却没有一个人为他作证、为他申诉。
他们肯定是忌惮李守业的,但也不光是忌惮,他们都厌恶他,他生前得罪太多人了。”
絮絮叨叨,没有章法逻辑,也没有什么修饰,她知道,不需要,凭她再怎样婉转修饰,睿智过人的爹爹必是什么都清楚。
她只是,想他了。
想着蹒跚学步时,他总是站在几步之外,一伸手就能将她捞起来的地方。
虽然娘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但是他却没有半分嫌弃,不像旁人那样重男轻女,他爱她们每一个。
要是,他还在,该多好。
心下酸,她低下了头,像在聆听九泉下父亲的教诲,又像是接受自己内心的拷问一般。
她难过,因她知道若父亲还在,必不会允许她这样行事……
良久之后,她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向墓碑:“我自然是不想的……我恨他,没有一天不恨他,盼他死,他从进入这个家第一天起就虐待我们,经年累月,娘亲的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姐姐们也日日提心吊胆,还有我……我和您誓,此生绝不造恶行,但是对恶人,我亦绝不退让姑息,以牙还牙,才能活下去!”
父亲坟茔上新拢的一块黄土滚落到她脚边,她看了看黄土,像是被父亲严肃的面提耳命过,有些怔怔地看向墓碑:“没错,是我拿他做筹码了。
不然怎么办呢?他和娘亲有婚书,按照律法,他犯下如此大罪是要株连三族的,所以在衙门书录做证的时候,我说了那些他让我背熟的话,是他自己说他是当朝宰相李林甫的侄子。
我又没编一个字。
衙门念我检举有功,又查出他当年在婚书上庶子冒充嫡子,判了他和娘亲的婚书无效,我们这才平安无事。”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将手里的棋子落入棋盘,像是代父亲继续了棋局,更像是代父亲原谅了自己。
该她下了,她举棋不定,棋子将落又拿了起来,重又看向墓碑:“也不是平安无事,娘亲病了,她故意躲着不让我瞧出来,但我知道她病的不轻,她这是为我担惊受怕累病的,二姐说我多少日没归家,娘亲就多少日没合眼,饭也吃不下,我错了,是我没顾好她们,我跟您保证,这次我一定会带她们过上好日子。”
她坚定的落下了棋子。
棋盘被挪开,同样的位置,换上了一手藏钱的油布包,她打开油布包,露出了里面的散碎银两和从昆仑老妇人处赢来的金瓜子。
她细细地点了一遍,想了又想,将财物分成了三堆。
她将第一堆的碎银子单包起来:“这些给娘亲看病用,大夫要请最好的,药也要吃最好的。”
她将第二堆的整银子单包起来:“这些钱我准备和姐姐们开个寿衣铺,我接活记账,姐姐们裁剪缝绣,您保佑我们生意兴隆!”
才刚说完,她觉不妥,忙又改口:“呃,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如果明州城有人快寿终正寝了,能先想到来咱们家的寿衣铺订做装老衣裳和物件,赚够两个姐姐的嫁妆就行。”
她瞅着那堆金瓜子轻叹口气:“这些金瓜子,自从我得知它们的来处后就想退了回去,但时机不允许,后来我想干脆交给官府,可您也知道李守业的明州府是个什么样的府衙,这些金瓜子进去了,朝廷见不着,百姓用不到,最后都进了贪官的腰包,所以我就留下来了,我原想它们最好的归处是广州城遭了难的百姓们,可太远了,我去不了,现在……”
“天下的穷人都是一家人!”
她这么想着,将金瓜子一粒一粒的单独包好。
倒卧陋巷的乞讨老人,面前要饭的碗里多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颗亮光闪闪的金瓜子。
沿街跑腿卖花的小姐妹,装花的篮子里多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颗金瓜子。
给人浆洗衣服为生的寡妇,放在河边的洗衣篮里多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颗金瓜子。
无父无母砍柴为生的孤儿,捆好的柴堆上出现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颗金瓜子。
……
刘一手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是最后一颗金瓜子,犹豫再三后,她转身走向了另一户人家,那是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婆婆和她的哑巴女儿的家,一手轻推房门,从门缝处将金瓜子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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