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即将结束,柏林一片废墟,苏联红旗飘扬,场子大灯未亮,周围已经翻坐垫,到处飞扇子,前排观众,扇子直接朝楼下飞。
爆炸之中的柏林城,漫天飞舞碎片。
场内广播喇叭响了,最高指示,增产节约,护国家财产,啥人掼扇子,不许掼扇子,听见吧,不许掼。
扇子继续飞。
红旗飘扬,三大方面军从柏林东南北三个方向会师。
阿宝立起来,走出电影院。
梧桐荫凉,四面恢复安静,蝉声一片,随便去,沿马路弄堂,已经有不少学生,工人出入,形势发展极快,淮海路“万兴”
食品店橱窗,开始展览“抄家食品”
,整箱意大利矿泉水,洋酒,香槟,上面挂有蜘蛛网,落满历史灰尘,大堆的罐头,黑鱼子酱,火腿,沙丁鱼,火鸡,甚至青,俄式酸黄瓜,意大利橄榄,部分已是“胖听”
,商标脱落,渗出锈迹,背景是白纸大红字,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附近废品回收站,尤其淮海路24路车站旁的一家,堆满中西文杂志,画报,甚至拆散零秤的铜床,杂乱无章,阳光下,确实刺眼。
阿宝慢慢走到思南路,锣鼓声此伏彼起,敲敲停停。
这一带,抄家队伍更多,不少房门口,聚拢一群一群陌生人。
祖父房子三楼窗口,有一只笨重红木五斗橱,逐渐吊下来,厂里派来起重师傅,带了滚动葫芦,缆绳,帆布,卡车跳板。
两部黄鱼车,负责送饭,车上插红旗,摆有冷饮桶,馒头蒸笼,搪瓷碗。
工人日夜把守,已经三天了。
阿宝走到大门口,女工说,又来做啥。
阿宝说,我婊婊。
男工说,过来。
阿宝走近,让男工浑身上下摸一遍,然后进花园,眼前到了电影里的柏林,冬青,瓜子黄杨,包括桂花,全部掘倒,青砖甬道挖开,每块砖敲碎,以防夹藏。
小间门口,一堆七歪八倒的陈年绍兴酒瓮,封口黄泥敲碎,酒流遍地,香气扑鼻。
大厅里空空荡荡,地毯已卷起竖好,壁炉及部分地板,周围踢脚线,俱已撬开,所有的窗台,窗帘盒撬开。
三只单人沙发,四脚朝天,托底布拆穿,弹簧像肚肠一样拖出。
一个工人师傅,手拿榔头铁钎,正从地下室钻出来,尘灰满面,肩胛上全部是石灰,根本不阿宝,直接跑上二楼。
厅里其他陈设,苏联电视机,两对柚木茶几,黄铜落地灯,带唱片落地收音机,一对硬木玻璃橱,古董橱,四脚梅花小台等等,已经消失,据说当天就运到淮海路国营旧货店,立刻处理了。
饭厅门口,堆有几箱落满灰尘的罐头,包括油咖喱罐头,葡萄牙鲲鱼酱anchovysauce,番茄沙司,精制马尼拉雪茄,数十瓶洋酒。
阿宝走近餐厅门,内里拥挤不堪,大餐橱,餐椅,茶几已搬走,五六个工人,集中清理高叠的一堆箱笼。
有个中年人,身穿及膝的蓝布工作衣,一个工人说,老法师,这叫啥。
中年人讲,这是“落珠”
,就是银盘子。
工人说,懂经。
中年人讲,古董店,估衣店,银行银楼的名堂,全厂只有本人,算是学过几年生意,吃过几年萝卜干饭。
工人说,见多识广。
中年人低声说,“隆鑫”
三厂,资方大老板,不得了,徐汇区的洋房里,翻出一瓶法国三色酒,五十年以上的名酿,我也是第一趟见识,酒瓶内部,一分三的玻璃隔断,直到瓶口,同样三等分,分别装了红,白,蓝三种酒,可以分别倒,也可以混吃。
工人讲,味道呢。
中年人讲,香煞人。
此刻,工人开始低头写,中年人唱名说,德国“ends”
老式落地保险箱,基本已经清点,剩下来是,英国金镑,就是小金洋,每块重计,贰钱贰分伍厘,算赤标金,壹仟零肆拾捌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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