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昂着头快步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被云嬷嬷扶着坐在卧榻上,面上早已收起了在外人面前的趾高气扬,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副怔愣愣的模样,云嬷嬷不由得一阵诧异,这位主子今天的举止可是太反常了,平日里在太后那里受了气,回来肯定会怒骂不休,顺便砸东西泄愤,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安静地坐着
云嬷嬷心里惴惴不安,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她可是怕死了这位主子的心血来潮了,她端着茶盏放在佟妃跟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皇太后的金帐可不是她们这些奴才能进的,真不知在皇太后那里受了什么刺激,万一又发起疯来,倒霉的还不是她们这群服侍的奴才。
佟妃抬头了云嬷嬷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突然抬手打翻了她手上的茶盏,怒斥道“狗奴才,本宫的事用得着你来管还不给本宫滚出去统统给本宫滚”
帐篷里伺候的奴才闻言忙不迭地退出了帐外,连地上的茶碗都没敢收拾,云嬷嬷被这么下了脸子,心里却奇异地踏实了,只觉得佟妃总算是正常的,连忙点头哈腰地跟着退了出去。
着云嬷嬷的背影,佟妃嘴角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狗奴才真当她是个傻子不成往日里她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只愿意听到自己想听的,被这奴才花言巧语哄得不知所谓,如今回头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简直都没眼了,竟是成了个傻子一般,背地里不知被多少人当成笑话
佟妃贝齿紧紧咬住双唇,尖利的甲套在桌面上留下几道深深地刻痕,就像刻在她心上一样痛彻心扉,面对康熙她既且恨,这个男人占据了她几乎所有的感情,儿时对兄长的懵懂憧憬,少女情怀时的暗恋倾慕,再到得偿所愿的羞涩钟情,说一句情根深种并不为过,如今却要硬生生将那个人从自己心中连根拔起,那种鲜血淋漓的惨痛何以言表
她悔不当初悔不听阿玛之言,一意孤行踏入这宛若无底深渊的后宫;悔不该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皇当做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泥足深陷;悔不懂人心险恶,听信皇后之言铸下大错,闺誉尽毁再难挽回;悔不知天高地厚,生生将本该占尽先机的大好局面弄到如今进退不得的尴尬地步
她恨之入骨恨马佳氏捷足先登,占了那个男人的心,再难给她插足的余地;恨康熙心硬如铁,视她如无物,将她高高供起却吝啬给她一点感情;恨阿玛额娘竟放弃了她,将妹妹送入后宫,意图取而代之;更恨自己不争气,多年来肚皮一点动静皆无,否则何至于落入这等尴尬无言的地步
佟妃回想着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两行清泪顺着白玉般的脸颊落了下来,只觉得自己白活了,康熙除了给她一个外表风光的妃位之外,半点真心吝啬付出,却将自己从头到尾利用的彻彻底底,既立了个靶子打压后宫的女人,又借此安抚母族收拢人心,而自己竟然傻到不出来,反而为了他争风吃醋做尽傻事,不但得罪了后宫几乎所有的女人,如今只怕连家族都开始抱怨自己不知好歹了吧
连阿玛额娘都已经对她失望了,不然怎么会送了妹妹进宫争宠说得好听是为她生个孩子,可是妹妹也是佟家嫡出的女儿,难道家族真的会舍弃作为皇子生母的妹妹,反而来支持她这个昨日黄花不成论美貌妹妹也算得上秀丽可人,论年纪妹妹更是足足小了她十岁,年轻就是资本,能生就是功劳,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家族不过是想让她在妹妹立足未稳的时候护着点,最终扶妹妹上位罢了一旦目的达成了,她也就成了拦路虎绊脚石,慧妃钮祜禄氏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还在奢望什么呢小钮祜禄氏是如何登上温嫔之位的,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绝不容许自己成为慧妃那样的牺牲品。
佟妃着自己手上精美的黄金甲套,眼神流露着冰冷与决绝,她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呢,凭什么要她听天由命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能生孩子的女人,如果自己真的命中无子,那就抱养一个,反正都是养子,养谁生的孩子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只要不是佟家女儿所出就行,只要妹妹跟她一样无所出,那么佟家就只能乖乖的捧着她,毕竟每个大家族只能出一个高位妃嫔已经是宫里宫外心照不宣的规矩,只要妹妹没有机会生下子嗣的话,那么佟家就不敢彻底放弃她。
佟妃沉默了大半日,连午膳都没吃,直到日暮西山才扬声唤来奴才,命其去请小佟氏前来,等那奴才领命而去,她着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帘,眼中流露出挣扎、悲悯、不甘,各色情绪流转不休,她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稳定了下情绪,再睁开时眼中再也没有任何不忍,拿帕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勉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妹妹,不要怪姐姐,要怪就怪我们都姓佟,从你进宫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终有一日会姐妹反目,以后姐姐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小佟氏的帐篷与其他嫔御挤在一起,虽然她没有任何位份,但是在佟妃的份上,好歹分到了一个独立的帐篷,比起那些两三人共住一个帐篷的低位嫔御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只是在过姐姐佟妃那巨大华丽的营帐后,小佟氏心里难免有些不平,同样是佟家的女儿,凭什么境遇差别如此之大虽然阿玛额娘殷殷叮嘱她入宫后要安分守己,事事听从姐姐的安排,不可忤逆长姐,她从小更是听着额娘对姐姐的各种夸赞褒奖长大,本以为入了宫有妃位长姐关照,日子肯定能过得舒坦滋润,却万万没想到长姐竟然是这样的性子,行事风格更是让人无法评价,难道皇上就喜欢姐姐这样性子的女人吗
她从小就被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养着,本来阿玛额娘也没打算再送一个女儿入宫,所以嬷嬷教的大都是些嫡妻正室管理后宅的手段,从没教过她如何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更不会教那些妾侍狐媚惑人的手段,两年前家族突然变了态度,话里话外想让她入宫,本来阿玛额娘是极为愤慨的,一口拒绝了家族的提议,但是后来不知家族的人说了些什么,竟然磨得阿玛同意了这种荒谬的提议,就连额娘也默默停下了替她相人家的举动,收起了每旬日都要添上几笔的嫁妆册子,偶尔着她偷偷地抹眼泪,这些她都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是没有过不甘怨愤,但是她心中不忍,阿玛额娘已经老了,兄长又是个混不吝的货色,何况嫁给谁不是嫁,服侍天子所能够得到的回报要远远大于嫁给一个勋贵子弟,如果牺牲自己的姻缘可以换来家人的平安顺遂,似乎也不是真的那么难以接受。
小佟氏轻轻抚摸着自己随身不离的精美荷包,里面有一片镶金边红布,那是她多年来精心刺绣而成的嫁衣碎片,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天被她剪成了碎布,此生她再也不可能穿上凤冠霞帔了,当年姐姐孑然一身备选入宫,已经成为额娘心头最深的隐痛,这些年卯足力气为自己备置了无数名贵妆奁,本想着能从自己身上弥补这份遗憾,如今来竟是再度成空,也许这就是佟家的女儿的宿命吧,姑爸爸如是,姐姐如是,自己也依然逃不过。
小佟氏默默地回忆着佟府的一切,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继续忍耐,只有这样才能逼自己不去听那些风言风语,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去嫉恨嫡亲的姐姐,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呢她才入宫没多久就已经感觉度日如年,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有可能要过上一辈子就让她全身发寒。
这时贴身宫女掀开帐帘进来,轻声道“小主,佟妃娘娘召您过去叙话。”
说着眼中带着淡淡的同情,不知道妃主子又想出什么花样折腾人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特地找人过去肯定没好事。
小佟氏闻言回过神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让人去回话,待我换身衣裳便过去。”
姐姐请安的时候怕是又吃了挂落,如今八成又在发脾气了,不知又要费多少口舌才能哄好她,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姐姐入宫这么多年了,心胸城府没有多少长进,脾气却是大得能捅破天,难怪这些年家族培养的奴才一茬换过一茬,就没几个能留得长久的,原来家里人还以为深宫凶险折在了里头,越发用心培养奴才以供驱使,如今来大半倒是姐姐自己折腾出来的。
小佟氏深知自己姐姐耐性可不怎么好,也不敢拖延时间,换了件出门的大衣裳,略整了整头饰便扶着贴身侍女的手往佟妃大帐行去,一路上遇到的嫔御见了她纷纷避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不由得满心苦涩,姐姐这人缘可真是差到了极点,真不知道姐姐到底干了多少糊涂事让这些地位嫔御们避之唯恐不及,难怪这些年额娘在外交际回来总是脸色不好,怕是这些嫔御的家族在给自家女儿出气呢
不一会到了佟妃的营帐,守在门口的云嬷嬷见了小佟氏不由得满脸堆笑,殷勤道“小主您可来了,主子都问过两三回了。”
这位小格格可是家族千叮万嘱一定要护着的人,她定要好生伺候着,没准将来这位的福气可比大格格要大得多呢
小佟氏面上带笑,轻轻点了点头,她对姐姐身边的人素来客气有礼,尤其这位嬷嬷是佟家的人,也是阿玛放在姐姐身边的眼线,毕竟姐姐做的事情一向不怎么靠谱,若非这位嬷嬷时不时地描补报信,恐怕姐姐这妃位也没法坐得稳当,将来她的前途说不得还得着落在这位嬷嬷身上呢。
“妹妹来了吗快进来吧”
佟妃听见了帐外的动静,竟是亲出账相迎,笑拉着小佟氏的手道“姐姐前些日子刚得了些好茶,正想让妹妹也尝尝呢”
说着带着她一同走进大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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